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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惡同享,有罪同當:集體暴力的奇幻魅力讓好人也難擋 (上集)

從社會心理學看團體霸凌與攻擊事件

2020年12月8日

「我們用舌頭頌讚那為主、為父的,又用舌頭咒詛那照着神形像被造的人。頌讚和咒詛從一個口裏出來!我的弟兄們,這是不應當的!泉源從一個眼裏能發出甜苦兩樣的水嗎?我的弟兄們,無花果樹能生橄欖嗎?葡萄樹能結無花果嗎?鹹水裏也不能發出甜水來。」

(雅各書3:9-12)

最近台灣國會的內臟全武行一打成名,躍上國際舞台,讓人不禁再次反問:「這難道也是一種台灣之光?」同時間,更讓人不禁哆嗦:「原本良善、和藹的人們,為甚麼卻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甚至還不覺得自己過分、傷人了呢?」

還記得前陣子美國總統大選剛結束時,我無意間看到一位外國朋友在臉書上和不認識的網友發生論戰,兩邊的支持者們互相攻擊、謾罵著彼此,其中一方開始嘲弄對方是個「無可救藥的廢物」,而另一方則是在辱罵對方為「白癡」、「笨蛋」後又另外附上各種嘲諷的迷因圖(memes)來攻擊對方。最後兩人甚至出動了宗教的力量,明明是同一個宗教信仰卻可以成為各自的武器,來訓斥、羞辱對方。

後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希望他們彼此好好冷靜一下,於是在他們的論戰下方留言道:「我也不喜歡那樣的說話方式,但可不可以讓我們不要這樣互相攻擊呢?我們都知道頌讚和咒詛從一個口裡出來,是不應當的,讓我們一起好好靜下來為這件事禱告吧!」

你猜結果怎麼著呢?

確實有一方的人開始安靜下來,不再去回應另一方的嘲笑與攻擊,但另外一方卻反而開始把矛頭轉向我了,開始向我發出各種不太禮貌的迷因圖,還故意開始列舉對方陣營說過的話,暗諷我是不是在說對方的行為「不應當」。看到這一方的訊息時,我不禁嘆了嘆口氣,心想:「人果然是人,總是一心想去掉別人眼中的刺,卻不見自己眼前的樑木。」靜靜的禱告思索後,我便默默地離開了這場論戰,繼續去關心我更在乎的人的動態了。

最近一看到台灣國會發生的事情時,便馬上喚起了我的這個記憶,以及過去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時有所聞的各種爭執與鬥毆事件,我想確實有必要在這裡和大家一起探討,為甚麼平常與人為善的人們也會在轉眼之間,就開始使用暴力的語言亦或是行為來攻擊別人,成為另一方眼中的惡霸呢?

族群認同感促進人群分化

首先,正如剛剛的例子暗示到的,每個紛爭的開始與過程絕對不會只是單方面的事,而是兩方的差異所導致而成,而兩人的差異正來自於兩個不同的群體(譬如說,家庭、社團、公司部門、宗教黨派等等)。雖然說深感隸屬於一個群體確實具有許多好處,不僅會讓我們感覺被支持、找到自我身分的價值(Ellemers, 2012;轉引自Littman & Paluck, 2015),也讓我們更能面對壓力與挫折,進而促進我們的心理與身體健康,然而族群認同感卻是一把雙面刃,它也會使我們不自覺地將自己與別人分別開來、成為對立。

 

當我們面對到與自己的立場不同的人時,便會激起人類本能的群體生存機制,有種「抵禦外侮」的意味。而當我們更多投入在自己的群體當中時,我們各自的價值觀與理念就會越加被強化,進而擴大了兩邊的差異,最後我們便更難以看見另一方陣營與自己同樣身為人類的相似之處。

服從權柄絕對不會錯?

另一個造成人們對不同立場者暴力相向的原因在於一股來自順服上位者的壓力。他們團體中的權柄可能教導他們這樣做,並要求他們完全服從權柄。

1963年時,美國耶魯大學的社會心理學家,史坦利米爾格倫(Stanley Milgram),找來40名男士參與一項實驗,這些受試者來自於不同的社會階層,各個教育程度的人都有。接著實驗人員讓實驗參與者分別抽籤決定自己將會是實驗中的「學生」還是「老師」,但其實每位參與實驗的受試者早就已經被內定為實驗裏頭的「老師」。

接著,這些身為「老師」的受試者們與另一位穿著實驗室衣服的演員進入到一個房間,他們被告知說在他們隔壁的房間裡,正坐著另一名扮演「學生」的受試者—其實對方真實的身分是實驗人員。這個「學生」會先假裝讀過一張單字清單,試圖學習上面的每一個單字。

在他們表示自己已經學起來所有的單詞時,這些「老師」受試者們便被一旁的實驗員要求要一個字、一個字的測試學生。每當「學生」無法準確作答時,「老師」受試者們必須要按下一旁的電擊開關,讓電流通到這個「學生」的椅子上好來處罰他。只要這位「學生」多答錯一題,那個電流強度就會被增強一次。「老師」受試者們也能夠從開關上看到,電擊的伏特數可以從15伏特一路調到450伏特。

「學生」會故意一直答錯題目,好讓「老師」受試者們迫不得已的把電擊伏特數往上調。隨著伏特度數越高,隔壁房間傳來的尖叫、嘶吼聲也越來越響亮,為的就是要看看人們在這種兩難的壓力下會採取哪種行動。

先讓我們來試想一下,假如今天換作是你坐在一間陌生的教室裏頭,旁邊站著一名權威人物,一邊看著你一邊用嚴肅的語氣,要求你執行每一道命令時,你覺得自己會怎麼反應呢?

在我們自以為自己的行為肯定跟別人的不一樣前,讓我先來揭曉這個實驗最後的結果。根據Milgram(1963)的觀察結果,在40位受試者當中,一共有26位受試者完全遵從了實驗者的指示,將伏特數開到最大來懲罰這位「學生」。雖然剩下的14位受試者並未將命令執行到最後,但是證據顯示,他們每個人也都已經把電擊強度提高到至少300伏特後才會罷手。

正如我們自己在求學時代、職場生涯的時候所經歷的,或許我們不願意承認,但可能有很多時刻我們都遊走在這兩難的處境中:一邊不想成為眾矢之的或是別人厭棄的對象,另一邊又暗暗為別人的損傷感到罪惡。然而,不巧的是,大多時候我們總是在權威人士的激賞與催促下,做出了我們平常非常厭惡他人去做的事情,而這就是權力的魔爪。

集體行動減少個人的罪惡感

Milgram(1963)的研究結果除了讓我們看到人們對於權威型人物的低抵抗力外,也顯示出當一個人是跟著別人一起做壞事的話,他們內心的罪究感也彷彿被他人分攤似的,減輕許多。正如實驗裡的人員安排方式,受試者並非自己一個人在用電擊處罰那個腦子不靈通的「學生」,反而是和另一個人一起從事這項行為。

除此之外,當遭遇逼迫或攻擊的那方無法清楚看見和辨識欺壓自己的人時,霸凌者或施暴者也更難為自己的行為感覺到羞愧不安,因而更不可能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有問題的。這也是為甚麼在現今網路科技發達的年代,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鍵盤俠」、「鍵盤魔手」、「網路酸民」、「躲在螢幕背後的正義魔人」等等。

增強除去威脅的急迫感

談到集體暴力/惡意時,常常有一個很關鍵的要素被忽略了,那就是人們心中針對外在威脅而起的那股恐慌、恐懼感。常言道:「趨吉避凶。」人們普遍喜歡好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壞事不要來纏身。

也因此當我們發現某件事或某個人的存在可能會帶來我們不想要的「壞事」時,我們就會想要閃躲。而當我們已經無處可躲或是我們發現自己有能力滅除眼前的威脅時,我們可能就會改採取「攻擊」模式,積極地捍衛自己的權利,而這也正是我們人類從古以來屹立不搖的生存法則:戰鬥或逃跑反應(fight-or-flight response)。

由此可見,那些選擇以武力、蠻力或智力來攻擊敵對族群的人,常常正是在感受到自己的生存被迫威脅,自己不想要的壞事或壞人將要臨到自己身上時,才採取這種野蠻的行為做法。

當年的納粹大屠殺之所以能夠如此成功,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正是,納粹黨的領袖們不斷灌輸德國人民關於自己民族將因猶太裔民族而滅亡的想法,在人民心裡催生出一股強烈的不滿與恐慌感,最後讓人們因著這高昂、憤慨的情緒而戰。而這時候假如再不斷搭配前面提到的族群認同感、領袖權威魅力、自我罪惡感的弱化,原本可敬可愛的人們儼然就成了可怖可怕的野獸。

聊到這裡,是不是開始覺得自己可能也沒有高貴到哪裡去了呢?確實,團體的暴力行為常常在不同的場合,以不同的形式發生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有時候可能微小到我們根本不會察覺哪裡有「暴力/挑釁」,而又有些時候即使攻擊、侵犯的意味非常明顯,但我們自己卻也樂在其中、無法自拔。

在下一篇的文章裡,我將把其他幾個會使人訴諸團體暴力的潛在因素說完,並和你進一步聊聊,身為軟弱人類的我們,該怎麼努力克服並戰勝這樣的群體缺陷呢。千萬別錯過囉!

References

  1. Littman, R., & Paluck, E. L. (2015). The cycle of violence: Understanding individual participation in collective violence. Political Psychology, 36, 79-99. https://doi.org/10.1111/pops.12239
  2. Milgram, S. (1963). Behavioral Study of obedience. The Journal of Abnormal and Social Psychology, 67(4), 371–378. https://doi.org/10.1037/h0040525